編者的話:北京順義的一個劇院里,一場古典音樂會正在上演。著名小提琴家呂思清坐在觀眾席上,每曲開始前,他都會向身邊的《環球時報》記者低聲介紹表演師生,有時他的手會情不自禁地跟著音樂打起拍子。此時的他,是剛成立不久的青島耶胡迪梅紐因學校的創始校長。40多年前,他曾是該校英國總部為數不多的中國學生。
除了當校長,呂思清近年的另一個身份是國家大劇院五月音樂節的藝術總監。今年的音樂節,不僅匯聚了中外知名音樂家,還將走進戶外、工廠、醫院等進行公益演出,這是很多音樂節不具備的特色。“古典音樂的發展要與時俱進。”在呂思清看來,創新不止如此,更有效的音樂教育、更多新的音樂表達方式甚至中國音樂學派的創建等,都將是古典音樂在中國面臨的新課題。
從“平板”琴譜到中國樂派
正在舉行的五月音樂節中,維也納鋼琴巨匠魯道夫·布赫賓德、法國小提琴家雷諾·卡普松、中國大提琴家王健、呂思清、“美杰三重奏”等知名音樂家和團體悉數登場。“雖然中國的古典音樂節在世界音樂表演體系中并不占絕對優勢,但十多年來能持續吸引中外杰出音樂家,說明我們的藝術呈現水準得到了世界音樂界的認可。這次布赫賓德在9天內舉辦7場獨奏音樂會,帶來全套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演繹,這在世界任何頂尖舞臺上都是一個壯舉。”呂思清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表示,世界上著名的音樂節都有非常獨特的個性,像美國阿斯本音樂節將高水平演出與教學實踐相結合,德國柏林森林音樂會在大自然中表現音樂的宏偉。“古典音樂能發展到現在,也是每個時代、每一代音樂人不斷創新古典音樂表達方式的結果。”
“古典音樂要跟現代社會有一個對話,我們生活在21世紀的中國,要有中國的聲音和特色。”呂思清認為,古典音樂經過幾百年的發展演變,已成為人類共同的音樂表達方式,是世界通用的語言體系。如何在現有體系中創造出中國的好作品去跟西洋音樂對話,從而讓世界更容易了解中國,這確實是一個課題。阿根廷作曲家皮亞佐拉創造性地融合古典音樂與爵士樂的風格,將探戈音樂從通俗流行的舞蹈伴奏音樂提升為可以單獨在舞臺上展示的、能表達深刻哲理的音樂,并由此創立了“新探戈音樂”樂派。“當前,中國也有一些古典音樂家倡導創立中國樂派。這是一個好的想法,但要真正成為一個樂派,需要具備很多條件。”呂思清表示,無論是以貝多芬、舒伯特為代表人物的德奧樂派,還是之后涌現的民族樂派、無調性音樂樂派等,它們都有一個比較完整的音樂體系來支撐,有足夠多的優秀作品。而現在中國的曲目還是太少,僅靠《梁祝》等作品是遠遠不夠的。此外,從某種程度上說,中國樂派存在與否并不是由中國人自己說了算,還要得到世界的認可。中國作品能被國外的樂團、演出季列入長期表演曲目,也是重要指標。“當然,這是急不得的事,中國古典音樂的發展時間比較短,再經歷三代人,中國會出現更多優秀的音樂家和作品。過三五十年再來談這個問題,情況會好很多。”
從天才少年到全人教育
另一個課題是音樂教育。呂思清的個人成長經歷也是音樂教育的實踐過程。1969年出生于青島的呂思清從小喜歡音樂,有很高的天賦。他的父親是位非科班出身的音樂愛好者,小時候他經常聽父親教兩個哥哥拉小提琴,耳濡目染,兩三歲就能聽出哥哥哪里拉錯了。之后,他主動提出學琴,4歲半開始跟父親學小提琴,8歲破格進入中央音樂學院附小,11歲被美國小提琴家耶胡迪·梅紐因選到由其創辦的英國天才音樂學校學習,17歲成為第一位奪得國際小提琴藝術最高獎之一——意大利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金獎的東方人,后來赴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深造,畢業后逐漸聲名鵲起。
即便這樣一位天才,其成長之路也曾面臨幾個瓶頸。第一個瓶頸是他十四五歲時開始后悔學琴。“那時一天要練六七個小時,比較苦,而且悟性還沒達到,要進步還是挺困難的,覺得練不動了。所以,16歲參加北京國際青少年小提琴比賽時,我就跟自己說,如果進不了決賽、拿不了名次,將來就不走專業路線了。結果那次比賽得了第二名,第二年又得了帕格尼尼第一名。那就沒得選了。”第二個瓶頸是大學畢業后要不要當職業演奏家的問題。呂思清坦言,職業演奏家壓力很大。雖然很多人覺得做音樂是很高尚的事,但也面臨養家糊口的問題。“學校教授或樂團樂手會有固定的收入和穩定的生活,但職業演奏家的收入取決于是否有演出。別人對你的要求也很高,拉得不好下次樂隊就不請你了,觀眾也不買票了。”因此,美國老師告訴呂思清,要想成為一名獨奏家,應該每天上午練琴,下午給經紀人、指揮打電話,晚上去派對社交,善于推銷自己。“我當時給美國很多經紀公司都寄了自己的演奏CD、磁帶和簡歷,但多數石沉大海,很灰心。后來是我的老師在阿斯本音樂節幫我爭取到演出機會,才慢慢有了知名度。很多人在這個過程中就放棄了。我覺得一旦認準自己熱愛的事業,還是要堅持。”
在呂思清的成長經歷中,11歲到英國耶胡迪梅紐因學校學習是一個重要轉折點。在20世紀80年代,該學校的教育體系與當時中國的音樂教育反差很大。“雖然那所學校是培養天才的,但梅紐因更注重‘全人教育’。即便高中畢業后不想從事音樂,也可以上一所普通大學,因此學校設置的科目非常全面豐富。”讓呂思清印象最深的課程是戲劇課,他經常參演莎士比亞的話劇。“我從小就喜歡表演,經常模仿電影里的男主角。表演可以把你的很多潛能激發起來,更容易進入情緒,培養氣質”。呂思清說,愛因斯坦每次拉完小提琴都有新的想法,相對論就是有一次拉完琴后想出來的。“袁隆平也喜歡拉小提琴,還聽過我多次音樂會。音樂能激發他們的創造力,其他很多學科也可以激發音樂的想象力”。有人批評中國的一些音樂院校是“音樂技校”,除了演奏技術,其他很多課程都不教。呂思清認為,太偏的教育并不好,會局限孩子的想象力。因此,成為校長的他希望繼承梅紐因“全人”的教育理念,為中國和國際的音樂學院輸送優秀人才。
從征服觀眾到凈化心靈
如何吸引更廣泛的觀眾也是一個重要課題。很多國外音樂機構近年紛紛來中國開拓市場,看重中國的古典音樂發展潛力。呂思清還記得十幾年前,歐美同行看到他獨奏音樂會上有那么多大學生觀眾時的驚訝表情。在很多歐美國家,古典音樂會的觀眾席一眼望去都是白發。“歐美同行對此有焦慮,但也并不完全擔心古典音樂的觀眾會消失。通常人們到了四五十歲就會走進音樂廳。”呂思清說,古典音樂的英文直譯是經典音樂,為什么它會成為經久不衰的經典?最大原因是有深度、很復雜。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會更容易理解它。“流行音樂朗朗上口,但它可能沒有太多激起人類內心情感的元素。就像甜點,可以吃一點,吃多了會膩。”相比之下,古典音樂比較復雜,可以挖掘的東西很多。“肖邦的作品,失戀時聽會覺得悲傷,熱戀時聽覺得很美好。這與作曲家對生活感受的深度和對未來的期許有很大關系,作品會在未來跟人們產生共鳴。”
當然,好的音樂作品需要優秀的演奏家演繹。呂思清曾提出,音樂演奏要注重豐富性、層次性和哲理性。“什么是豐富性?比如,兩個弱到兩個強這個幅度內,你能拉出來的音色變化和不同音量的幅度越多,演奏越出色,你的音樂語言更能打動人,就像美食好吃是因為它有豐富的味道。而這種豐富是有層次的,正如紅酒從入口到回味有很多層次的變化。”在呂思清看來,最成功的音樂家可以通過自己的演奏把場內所有聽眾的心跳都匯聚在一起,跟著音樂律動起舞,而要做到這點就需要用一種富有哲理的音樂表達方式。“作曲家在作曲的時候通常有哲理性音樂思想,節奏的拿捏、重音的位置,都是經過思考的。演奏的時候要把這些通過技術表現得非常好。”
對于演奏的理解,呂思清也在不斷變化。“我20年前拉《梁祝》的時候還有青春的單純和騷動,但現在的心態會比較坦然。以前喜歡用更輝煌的技巧或更快的速度來征服觀眾,但現在更想把很多細節、情節交代清楚,向觀眾娓娓道來,講一個故事。”他現在最想要的,也并不是獲得觀眾的喝彩,而是希望大家能在音樂會中忘卻煩惱,讓心靜下來,發現內心最純真、最美好的情感。“大家常說音樂家是心靈的工程師。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如果一個人忙碌一天,身心疲憊地走進音樂廳,兩小時后,他能心情愉悅、精神煥發地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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